230.
陆忱把人往房间扛。
宁晃就在那凶巴巴地说:“陆忱你放我下来,我都答应人家了。”
陆忱把人一路扛进套房卧室的门,闷声说:“不放,不许去。”
说着,反手把门一锁,一米八几的个头在门口一伫,谁也别想越过他去。
宁晃这两天颐指气使惯了,乍遇一次顶撞,越发来了劲儿:“你凶什么凶?凭什么不让我去?”
陆忱声音还是温和的,只是气势已经冷了起来,说:“上次去你跟师嫂去夜店,我就没说你,宁晃,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在乎?”
宁晃轻哼:“你在乎不在乎管我屁事。”
“宁晃。”
陆忱修长的眉已经压了下来,温和的目光也透出一丝压迫感。
宁晃还真不怕他。
平日里他犯了错,陆忱就这副德行教训他,但眼下他没觉得自己犯错,陆忱也没什么能教训他的。
他就抱着胸看他,轻哼说:“本来就是,陆忱,我又不是真的十八岁,我跟谁去玩,你管得着么你?”
“当初你走了,我拦你了么?我管你了没有?”
陆忱没法儿反驳,就抿着嘴角看他,眉头皱得越发厉害。
见他说不出话,小刺猬便越发得了上风,仰着下巴瞪他,说:“陆忱,我想明白了,我当初就是在你这棵树上吊得太死了,才让你欺负。”
“我多出去认识几个,未见的就让你吃准了,赶明儿你下岗了,我换个更乖的,不让我吃苦头的。”
这一句正好戳在他的死穴上,他跟小叔叔磨了十年,不远不近,一点儿见不到情动的苗头。
是,哪怕错过了最初的懵懂心思,小叔叔仍是待他好,仍是容让他,与他亲近。
但要是宁晃对别人心动了呢?
当初他错过的那些青涩爱意 ,万一让别人又掘了出来,宁晃还肯这样跟他在一起,等着他擦破衣袖也擦不出的那点儿火花么?
——小叔叔跟他,习惯了,也太累了。
他故作平淡,却是提心吊胆死守着他,生怕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让人叼走了。
让小刺猬杀人诛心似的给点出来了。
陆忱让他几句话戳在心口窝,脸都黑了,偏偏宁晃嘴毒,一个劲儿说气话,说:
“要不是我失忆了,外头还不知道咱俩好过。可见没失忆的时候,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感情,你凭什么管着我……”
话没说完。
陆忱已经扯着他的衣袖拉过来,一巴掌揍在屁股上。
没解气。
下意识又对称了一下。
用的力气不大,就“啪”“啪”两声闷响。
宁晃登时说不出话来了。
后头的话都卡在喉咙里,瞪大眼睛看着他。
宁晃:???
陆忱自己也反应过来了:……
俩人都傻了。
陆忱解了气,那一阵子恼火下了头,立刻意识到自己就不该跟十八岁的小朋友计较。尤其是小叔叔本来嘴就毒,嘴上说的却向来不是真心话。
开口想哄,却又见宁晃面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,嘴巴颤抖半天,喊他:“陆忱!”
他老老实实低头“嗯”了一声。
小刺猬刚才的气势,早让他两巴掌给拍得散了,再壮起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儿,尤其是脑子一团糨糊的时候。
耻辱地抓住自己衣角,半天憋出一句:“我实际年纪比你大,辈份也比你大,你,你得尊重我……”
陆忱没忍住,笑出了声来。
……连他自己也不清楚,自己怎么就敢对小叔叔这样。
可见人是欺软怕硬的,他是越来越过分了。
宁晃让他笑得又炸了毛:“你笑个屁啊你,你要脸吗?说不过就……就那个?”
陆忱咳嗽了一声,忍住笑说:“那个,疼么?”
不疼。
就是不好意思开口。
宁晃骂骂咧咧不说话。
整个人都红得通透,不敢看他,咬着牙要走,却又让陆忱压在墙角,笑个没完。
陆忱说:“我错了,我让你打回来行不行?”
宁晃骂骂咧咧说:“谁稀罕打你。”
“——你起来!”
陆忱不起,骂骂咧咧缠缠歪歪,不知怎么,就抱了个满怀。
老流氓一本正经说:“那要不我给你揉揉?”
宁晃说:“你要脸吗你?”
宁晃让他抱着,已经撑不住凶劲儿了,整个人都软得厉害,嘟嘟囔囔推他,说:“我不去会所了,你他妈……松手。”
后头那句话,已经又软又黏糊了,小刺猬招架不住他,让他亲得腿软。
隔了一会儿,手也忍不住搂他的脖子。
贴得跟烙饼似的,不知不觉就有了不该有的反应。
被他发现了,臊得厉害,又不舍得松手。
他笑着啄他耳朵,叹息着呢喃:“小刺猬。”
刚才还是拿刺儿冲着他,现在又随便他揉肚皮,勾得人神魂颠倒。
宁晃没听过他心底对他的称呼,骤然警惕瞪他,说:“你叫谁呢?”
“你,”陆忱闷笑着,不等他继续问,就小声说,“会弄吗?”
宁晃不说话,就是耳根粉了,也不说会,也不说不会,就撇过头去嘀咕,说:“……你要干嘛?”
轻轻的拉链声音响起来。
陆忱啄了啄他的耳廓,小声哄他,说:“我想帮帮你……”
后头的话消失在耳鬓厮磨之间。
他发觉自己贪心得厉害,享受过被他守护着的温柔还远远不够。
想仰望,又想被依赖,得到了纯粹的亲近,又贪图着亲近之外的欲望。
他想做他的亲人、爱人,又想做他的监护人、被监护人。
他的前辈、后辈,他的一切。
他想永远包裹着他。
231.
夏子竽给他打第二次电话的时候。
宁晃整个人都瘫软在床上,像是融化了的冰淇淋,湿漉漉融化了轮廓,连意识都软绵绵的。
陆忱还抱着他,他的脸埋在陆忱怀里,傲慢青涩的眉眼统统化成了慵懒的春光,连脚趾都蜷缩着红透了。
手在衣兜里摸索了半天,也没找到手机,还是陆忱从被子里摸出来的。
见屏幕上显示着夏子竽的名字,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。
宁晃耳根一红,不敢看他,在他怀里转过身去。
这就是默许他接了。
便听见身后陆忱接了电话,断断续续跟夏子竽说。
“他没空。”
“对,我不让去。”
“谁是法西斯了,他现在才多大,你天天勾着他出去疯什么。”
这话说得真跟他长辈似的。
小刺猬不高兴地撇了撇嘴,心想装得倒像那么回事,谁家长辈给他做那个。
鼻端皱了皱,却嗅到了陆忱手心儿的气味,越发目光闪烁耳根发烫。
是他自己的味道。
陆忱那边儿跟夏子竽通完电话,把手机塞回到他手心儿。
他嫌弃地皱了皱眉,用两根手指捻着自己手机,看了又看。
陆忱看出他嫌弃来了,搂着他闷笑,说:“你怎么自己都嫌弃。”
宁晃也想不明白,陆忱连他穿着衣服上床都唠叨了半天的人,怎么忽然洁癖就都好了。
他耳根红着,偷偷踹陆忱,说:“你赶紧洗手去。”
陆忱不情不愿地离开小刺猬温暖的被窝,叹息着起床,趿拉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。
见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洗手间,洗手间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,
宁晃这才慢吞吞爬起来,用床头柜的湿巾擦了擦手机。
擦干净,湿巾团成球,又懒得下床,宁晃跪立在床上,瞄准了垃圾桶。
“biu”一下,精准入篮,还是空心篮,连自己裤子掉到腿弯也不知道。
小酷哥得意地暗自比了个“yes”。
第二团。
瞄准,精确的抛物线。
却正好见陆忱从洗手间出来,问他:“你要不要换一下睡衣,然后我让酒店送点宵夜……”
湿纸团落进陆忱面前的垃圾桶,宁晃的裤子还在腿弯。
面面相觑。
宁晃脑子一瞬间空白,然后飞速缩进被子里,连脑袋都不露。
陆忱咳嗽了一声,憋笑憋得声音都颤了,半晌说:“……我去找睡衣给你。”
宁晃缩在被子里,骂陆忱骂了一百八十多遍。
他今天到底丢了多少的脸!
冷不防看见手机叮咚一声,微博推送。
配图是白天他们录节目流出去的舞台照片,似乎风评有所转向,以至于好些人都开始好奇他俩之间的关系。
到了晚上,信息发酵得差不多,便冒出了许多推送文章。
眼前这条,标题是:深扒陆宁夫夫恋爱长跑,毕业典礼早有旧情。
陆宁夫夫,什么鬼东西。
宁晃骂骂咧咧,谁跟他是夫夫,刚刚还吵架来着。
而且为什么陆忱的姓在前面,就不能是宁陆么?
宁忱也行。
给陆老板冠夫姓。
脑子里塞满了稀奇古怪的念头,宁晃还是忍不住点开了链接。
232
视频是陆忱硕士毕业典礼的视频。
宁晃坐在下面。
他坐在观礼席很靠后的位置,难得穿了朴素的浅灰色西装,戴了茶色镜片的墨镜,饰品也没有,在人群中却仍是发着光似的显眼。
以至于在切换镜头去拍摄观礼席的时候,频频把镜头切到他身上,而他只是静静地,专注地注视着台上。
听完了领导和代表冗长的致辞,看着一个一个毕业生上去,领取学位证书,合影留念。
一个接着一个,笑起来时,都透着象牙塔里的纯粹和书卷气。
直到陆忱走上台。
他才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,又收了回去。
低头看相册里的人。
很漂亮,颀长俊秀,气度温煦,哪怕是很少有人穿得好看的学士服,他穿起来也格外不凡。
没过多久,陆忱走下来,就握着学位证到了他的面前,静静跟他对视了片刻,半晌,把学位证放到他手上。
那锐利的五官才微微舒展,接过陆忱手中的证书,展开,看了一眼。
嘴角微微翘起,半晌说:“出息了。”
陆忱低着头,“嗯”了一声。
宁晃拿着学位证书,站起身来,抱了抱他。
那体贴又克制,像是对待一个后辈的关怀。
他却不自觉抱得很用力。
仿佛这样就可以再也不松开。
他说:“小叔叔,我本来以为你不来了。”
宁晃终究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,说:“陆忱,人生大事。”
然这拥抱还是结束了,宁晃半晌说:“我本来问了赵哲,是不是该给你带束花什么的,他让我别太显眼,省得你下不来台。”
“我就没带。”
他说:“不用带。”
又说:“小叔叔,你要不要试试我们学校的食堂?”
他想像搬出去之前一样,跟宁晃笑着说话,他从前也想过许多次,可以带小叔叔逛一逛学校。
他生活了七年的学校,他想让小叔叔看一看。
他看到小叔叔的嘴唇抿了抿,半晌说:“我下午还有安排。”
他跟小叔叔一起住了这样久,怎么会看不出来他这是托词。
怔了怔,说:“就一会儿。”
宁晃看了看他,终于淡淡说:“陆忱,我这几天在筹备新专辑了。——我过得很好。”
言外之意,并不是心无芥蒂,也不愿他再打扰他的生活。
周围许多人都在看着他们这边,有人壮着胆子来问,他是不是宁荒,能不能签名。
宁晃早已习惯了这阵仗,只翘了翘嘴角,冷峻的气势却无形将人推出千里之外:“抱歉,私人时间。”
那人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陆忱,半晌说:“你们认识?”
宁晃看了他一眼,轻声说:“……远房亲戚,顺路看看。”
那人讪讪离开了。
而他动了动指尖,却只抓到了一团空气,浑身都冷得厉害。
仿佛在这一刻,他已然被抛下了。
宁晃看着他,沉默了一会儿,抬起手臂看了看时间,又看了看他,说:“一会儿你回你公司吗?”
他点了点头。
不知自己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,立在那儿,整个人都灰苍苍。
宁晃的嘴唇动了动。
很久才轻声说:“我可以顺路捎你一程。”
隔了一会儿。
又说:“我去下洗手间。”
233
他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。
礼堂的灯光那样炫目明亮,典礼的音乐还在放,毕业生在笑闹着合照,只有他胸口难受得厉害,像是被堵塞了。
旁边有师弟师妹凑过来问他,说:“师兄,那真的是宁荒吧?”
那时他父亲带来的流言还没有过去,好些人都传说他的钱来路不正,为了立稳自己贵公子校草的人设,为了平日穿得用的那些奢侈品贷款骗钱,跟男人交往。
如今见了宁晃,眼睛都瞪得圆了。
师弟师妹有意要替他正名,笑着问:“你俩什么关系。”
“你追了那么久的星,居然是认识啊?”
他脑子已塞不下旁的什么,只木然答:“是我小叔叔。”
连周围不明所以的人都一片哗然。
学弟学妹长吁短叹,说:“乖乖,怪不得长得都这么好看。”
“家族遗传,嫉妒不来。”
他却如梦初醒,忽得拨开人群,匆匆往洗手间走去。
学校礼堂的洗手间不止一个,一楼的人满为患,二层倒因为检修无人问津,他匆匆追着小叔叔的足迹跑上去。
走近了,却又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。
他听见宁晃在隔间里叹气的声音,是熟悉的,带着一点儿和熟人交谈的暴躁和玩笑。
他在家里时常能听见,他用这种口气跟夏子竽或是赵哲闲聊。
说话的内容似乎与他有关。
“我他妈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要捎他。”
“是,我说了要翻篇儿,操了,你才色令智昏。”
“算了,我不跟你说这个,这不是重点,重点是我现在……”
似乎听见脚步声。
不说话了。
应当是电话挂断了。
他走到洗手间,从隔间下方,看到了小叔叔的皮鞋。
他敲了敲门,低声说:“小叔叔,这边洗手间在检修。”
隔间里头,宁晃“哦”了一声。
他声音闷闷地说:“小叔叔,你先出来,我有话想跟你说。”
宁晃不说话。
他们之间隔着一道门,他鼻酸得厉害。
低声说:“小叔叔,我非常想你。”
隔间里的人一动不动。
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。
而他像是决了堤的河水,仿佛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。
唇舌木讷地运动,一句一句说。
“每天都想见你。”
“我今天开心得……手都在发抖。”
“没办法不想你。”
洗手间的隔间里始终一言不发地沉默着。
他看见那双漂亮精致的皮鞋,向后退了一步。
他便仿佛怕他离开了似的,又向前一步。
他说:“小叔叔,求你了……”
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求什么,只是已经习惯了无助的时候,喃喃哀求他的垂怜。
哪怕只有一个眼神也可以。
隔间里的宁晃沉默了许久。
他的心脏一涨、一缩,挤出甘美又酸涩的汁水。
响起了幽幽的、小叔叔尴尬痛苦的声音。
“陆忱。”
“厕所门锁卡住了。”
“我出不去。”
陆忱:……
他有些想笑,却又眼眶发酸,笑不出来。
半晌说:“小叔叔,你往后退一点。”
隔间里小叔叔闷闷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倒退了两步。
他用力地用手肘撞了一下,紧接着就是门锁“咔哒”一声响,门吱呀一声开了。
他心心念念的人就立在那。
抿着嘴唇,握着手机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无奈地低垂着头,半晌念叨:“……这是什么豆腐渣工程。”
234
他说:“洗手间检修,这个洗手间的门之前就经常这样。”
宁晃低低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他又低着头、傻乎乎地补充,说:“从里面开不开,从外头撞一下就开了。”
宁晃又应了一声。
问他:“带纸巾了吗?”
他当然是带了的。
匆匆从兜里翻出纸巾来,塞到小叔叔手里。
指尖触碰的瞬间,他傻乎乎地抖了一下。
宁晃却像是看不见一样。
却又禁不住,心里去想小叔叔的反应。
刚才他说的那些话。
他又喊他,说:“宁晃。”
宁晃抬眼看他。
他灰溜溜地换词,喊他:“小叔叔。”
宁晃低头“嗯”了一声。
拧开水龙头洗手。
他却忽然想起了什么,猛地抬头喊了一声。
只是还是晚了。
他来不及阻止。
宁晃让冷水喷了一头一脸。
他匆匆忙忙把水龙头拧上,扭头看见宁晃闭着眼睛,脸上湿漉漉的、灰色的休闲西装也湿了个透彻。
他低声说:“……这也是检修的原因之一……”
宁晃那双锐利的眼睛睁开。
死死盯了他半天。
“……陆忱。”
“嗯?”
“……你不会特别恨我吧?”
他没忍住,蓦地笑出声来。
宁晃说,陆忱,你他妈还笑?
他许久没这样畅快地笑过了,肩膀一耸一耸,怎么也停不下来,半天才说:“小叔叔,真的不是我。”
“你今天……就是倒霉了点。”
“这也太倒霉了吧?”宁晃也只是一时气话,心知跟陆忱没关系,却又一边擦脸,一边凶巴巴冲他伸手:“纸巾!”
他就抽出纸巾来,帮他擦干净头发,脸上的水渍。
两个人四只手。
也擦不干净。
他的指尖儿擦过小叔叔湿漉漉的发丝,终于顿了顿,说:“小叔叔,公司就在附近。”
学士袍和帽子脱下来,又脱下外套,披在了小叔叔身上。
他小声说:“……你去我那边……弄干了再走吧。”
宁晃不愿对上他的眼睛。
却又仍是忍不住对上。
定定看了半天,裹了裹身上的外套,骂了句脏话。
说:“走吧。”
他的嘴角终于又扬起了弧度。
虽然今天小叔叔很倒霉。
可他真的……很幸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