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间里面的窗没关。

风吹拂着窗帘，海上月色迷人，那一堵突然升起的“墙”似乎就这样静止在了视线的尽头，形成一幅景象特殊的风景画。

谢眠走了一圈确认没人之后，转身走出房间，来到隔壁的6017。

这是他自己的房间。

房间里的摆设还是他上午出去时候的模样，拍卖会上买来的书籍凌乱堆放在房间一角，但是Secure不在桌边。

啧。

谢眠站在原地，回应之前发生过的事情。

停电刚发生的时候，他听到了许多人惊慌嘈杂的声音；而在楼梯间行走的时候，还听到一声刺耳尖叫。

但现在他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了。

感知之中，自己刚才行走过的距离、方向都是准确真实的，并不是姬语之前所经历过的、因为感知能力被扰乱而产生的“鬼打墙”。

唯一的解释是，他现在已经处于另一个空间。

那么，一个问题。

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进入到这一层空间的？

那声游客发现海啸的尖叫之后？

不对。

他在上楼的这一路，没有碰到任何人。但楼梯作为游轮停电之后唯一能够连通各层甲板的通道，不应该没有人经过——那时候的他大概率已经不在原本空间之中，但也还没有完全进入这一层空间，所以他能够接收到原世界中的部分声音，却看不到人。

节点不在尖叫，时间需要再往前倒推——记忆飞快从脑海之中掠过，被全部掰碎逐帧分析。

倘若以看不看得到“人”作为交汇点，那他最后看见的人，是秦风谣。

在那个空房间里，他将秦风谣身体里的十字架取出，对方的身体诡异融化消失、雷电侵袭、游轮停电。

一种异样的窥视感瞬间闪现又瞬间消失——

就是那个瞬间！

他将记忆按下定格键。

就是那个瞬间，他被拉入这一层空间。再下一瞬，他的藤蔓铺天盖地朝着秦风谣的身体消失的方位涌去，却没抓住任何东西。

他原以为是因为秦风谣的身体融化后渗入地板太快，他没来得及抓住。

现在看来，大概是因为两者已经不在一个空间。

能够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将他拉入另一个空间里，手段不可谓不高明。

那么，第二个问题。

对方既然有能够将他拉入另一个空间的能力，为何不选择在这个空间里对他动手？

只是单纯想困住他吗？

——困住他。

谢眠拿出口袋里的手机，上面显示的时间是2033年12月5日，晚上11点55分。

还有五分钟，“降临日”就要到来了。

根据拉菲格尔的说法，在这一天，黎明祭司将会举行降临仪式，游轮上所有人类的精神都将会被仪式强制转化，向“真主”奉献信仰。

等到仪式完成，“真主”将会通过信徒们用信仰所构建的通道，降临此世。

现在还不知道12月6号仪式举行的具体时间。

并且，拉菲格尔所说的话不能全信——倘若苏格拉姆最后的警告是真的话。

已知这艘游轮上还存在着一个针对他所布下的杀局，云之明及其势力这些年来针对谢家所做种种，都是为了让剧情“符合正轨”，而白昙的任务更是直接——“抹除错误”。

那么显然，困住他，是为了更好地杀掉他。

而这个世界上，还有什么比神明亲自出手对付他更加稳妥的办法？

只要让他无法阻碍仪式进行。

那么他就会直面神明。

——几乎必死无疑。

这就是困住他的目的。

不过，这也反向说明了，现在那些人不动手，是因为没有能绝对杀死他的把握。

想到这，谢眠冷冷勾了勾唇。

“一群老鼠。”

必须找出回原空间的办法，在仪式开始之前。

他感知了一下和姬语之间的灵魂链接。相隔两个空间，链接已经变得非常微弱。但，可以尝试。

“姬语。”他开口。

……

6019房间。

姬语大力合上手中的手册。

“我后悔了。”他说。

柳夜道：“后悔什么？”

姬语扶额，道：“我不该翻开这本手册的。这里面的规则就是一堆骗人的狗屁东西。”

柳夜皱起眉，“骗人？”

姬语：“这手册里说游轮没有地下二层，狗屁，那明明就有一个地下实验室。”

柳夜：“地下实验室？”

姬语冷笑，“是啊，一堆外星人在那搞违法人体实验，还开人肉 Party，早晚得被抓进局子里蹲着，被切成片片让他们自己也感受一下被研究的滋味。”

也许是因为环境影响，他的心情莫名十分暴躁，将册子摔到了桌子上，继续愤愤道：“还有啊，这傻呗册子里面说紧急避难的时候可以去地下三层就更狗屁了，那就是个地下尸体储藏室，大型精神污染源，不死人就不错了，哪里能躲人？”

柳夜有些奇怪，道：“你去过？”

姬语拿起旁边的啤酒喝了几口，一脸郁卒摆摆手，道：“别问，往事不堪回首，我现在想想都还想吐。”

柳夜沉默了一下，走过去拿起姬语摔在桌子上的册子看了一遍，忽然道：“有点奇怪。”

“什么奇怪？”

柳夜道：“这守则没有英文。刚才那临时广播都用了八国语言进行轮播，这册子明显是提前做好的，却没有其他语言版本，不太合理。”

姬语嫌弃地看着那本册子，道：“印刷都能错成那个样子，又能指望它成什么事。”

柳夜指尖在那些空白的地方摩挲了一下，沉思一会儿，道：“……我感觉，不太像印刷错误。”

姬语：“哈？”

“第七条。”柳夜说着，读出书手册上第七条内容，“‘如果遇到您突发危险，请不要惊慌，可以在服务员的引导下，进入地下三层的避难区域紧急避难。’”

“有什么问题吗？”姬语道，“虽然第一句话的主语明显错误，但鉴于它离谱的印刷错误，能出现这样奇怪的语法问题也不稀奇。”

“我说的奇怪不是指语法，”柳夜道，“是这些字。”

他把册子放到桌面上。

姬语凑过去看。

大小不一的字体横亘在册子上，看上去十分丑陋，让人看得直皱眉头。

柳夜道：“你刚才说第七条的内容是骗人的。地下三层是个危险的地方，不是避难所。”

姬语狠狠点头，“没错，那是个危险的地方，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去第二遍。”

柳夜道：“那么你看，这些字虽然大小不一，但如果只抽出其中和上面正确排版字体相同大小的字，那么，这一行内容就只剩下八个字。”

“——不要进入地下三层。”他用指甲一个个指出对应字体，“这和你的意思是相同的。”

姬语心里一突，马上反驳道：“这应该是印刷巧合吧？有谁那么无聊把一句话藏在其他的话里，还是相反的意思？”

“那么，如果原句是这样的话呢？”

柳夜说着，指甲一点点的在册子上划过，每一次指尖落下的间隔，都是册子正确印刷字体的大小间隔。

“不要进入地下三层。不要进入地下三层。不要进入地下三层。”

他的话语落下时，指甲刚好在这一行的结尾句号停止。

而第二句时的“不要”，第三句的“进入地下三层”这两个地方字体也与守则上内容相同的位置完美对上了。

姬语：“草……”

柳夜歪头道：“我听说你们人类喜欢把重要的话说三遍。是真的吗？”

兔子面无表情歪头的样子有些反差萌。

但姬语没有心情管他萌不萌了，快速地道：“你的意思是这段内容经过了修改，在修改之前，它的内容其实有可能是合理的？”

柳夜点点头，“前面守则一直在劝阻游客不要进入地下二层，但后面忽然又说可以进入地下三层避难，内容其实很冲突，但如果是修改之前的话，就不冲突了。”

“还有这个‘七’字。”

姬语：“七又怎么了？”

柳夜指甲在守则第七条的“七”字上划了划，“中间这一横太正了。”

姬语看着一眼那个“七”字，确实，一般印刷体的七字中间那一横都会微微往上扬，但册子里的“七”，却是平的。

他看了看上面大片的印刷空白，在看这个“七”，忽然有了一个恐怖的想法。

“这不是‘七’，”他开口，“是‘十’，之所以看上去是‘七’，是因为有人在后面加了一笔，对吗？”

柳夜点头。

姬语的手在那一大片疑似印刷错误造成的空白处划过。

“所以，这本守则本来应该有十条内容，但是，有东西不希望我们知道第八、第九条，所以那一部分内容变成了空白，并且把第十条改成了第七条，想要迷惑我们？”

他喉结滚动了一下，干巴巴道：“是谁，为什么要这么做？这应该只是一本普通游客守则而已。”

柳夜道：“轮回者，我不像你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。这里对我来说到处都充斥着危险。”

姬语：“所以？”

“所以上船之后我将自己房间所有角落都仔细检查过一遍。”柳夜冷冷道，“原本的抽屉里没有任何东西。这本册子是凭空出现的。”

柳夜房间没有开窗，但姬语却仿佛感觉到一阵冷风吹过背脊，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了。

“这种事情你应该早点说！”他在原地踱步了一下，“会不会是今天你去参加节目的时候有服务员进来放的？”

“我在房门设了机关，有人进来我会知道。”柳夜道。

姬语缩了缩身体，最终闷出一句：“草。什么破游轮，哪里都不对劲。”

他望向窗外，那堵“墙”已经越来越近，简直遮天蔽日，即使离轮船还有一段距离，船内的人已经看不到天空，目测海啸高度大约有近千米。

人类历史上真的出现过高度超过千米的海啸吗？

这破游轮真的能够防得住这么巨大的海啸？

“兔子，你不是说蚀骨大人要你在房间里等他吗。他怎么现在还没来？”姬语忽然道。

柳夜：“这句话该我问你，你不是能够联系得上他吗？”

“我这一直都是单向通话！单向通话！”姬语欲哭无泪，“他那边要是叫我，我肯定能听得见，但我这边发起的，得取决于对面接还是不接。你以为我刚才没有喊过吗？”

柳夜面无表情盯着他，两手锋利的指甲交叠摩挲，道：“再喊。”

姬语举起双手，“好好好，我喊，我喊。”

正在这时候，“滋滋滋”一声。

房间忽然陷入漆黑。

轮船又停电了。

姬语想起刚才广播里的内容，颤巍巍道：“临时电源，电压不稳？哈？”

柳夜：“别说话。”

他的手指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，垂下的黑色耳朵微微动了动，似乎在仔细倾听。

“脚步声。外面有东西在走。”

柳夜微微皱眉，丰富的暗杀经验让他迅速作出判断。

“不是人。”

*

谢眠尝试呼唤了一声姬语。

没有反应。

他思考，灵魂链接还在，他的声音应该传递了过去，但对方没有听见。

是距离太过遥远了吗？

正在这个时候，忽然传来一阵“滋滋滋”的电流声。

灯光大亮。

轮船恢复供电了。

整个房间被映照的一片通明，忽如其来的亮光让他不适地皱了皱眉。

他穿过杂乱摆放的书籍，来到房间的内部 Secure曾经坐的那张桌子旁。

桌面上放着一本东西。不是那本Secure看了两天还没有看完的《华氏451°》。

而是一本册子。

《黎明号游轮监管者守则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