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夜。
低垂的风浮动树梢,月色隐匿云层。
“无目鬼两只、冥鬼两只、无头鬼一只……”
僻静的寺庙山脚下,一个穿着道服的年轻人一边叨叨念着一边数着,他看上去年纪甚小,手上拽着一根挂满符纸的红绳。
红绳的另一头,串着五六个面如灰色的小鬼,小鬼身上都被红绳捆得严严实实,动弹不得。
年轻人拉了拉一串小鬼,那排小鬼如同摇摆的水草一样,在半空中左右摇晃了一下。
数到最后一个小鬼,年轻人叹了一口气:“怎么又是这些样式……”
来来去去都是这些小鬼。
也没个新奇玩意。
这些小鬼但凡是个道士都能抓。
如此下去,他还要多久才能在风水界扬名?
身穿道服的卫哲兴致缺缺,拉着一串小鬼走在寺庙的山脚。
他作为如今卫家最有天赋的风水师,年纪虽然小,但天生拥有阴阳眼,五岁能看卦,七岁能画符,被卫家人称赞为老天爷赏饭吃。
但他时运不好,如今都已经出师半年,却始终没有破过什么惊天大案,擒下什么厉害的厉鬼。
他卫哲依旧在风水界籍籍无名。
卫哲仰天长叹。
这大半年他几乎要把安市的地都刨了一遍,也找不出什么作恶多端的恶鬼。
天天抓这些无头无脑的小鬼,迟早他得被风水界的人嘲笑卫家的祖师爷教不出什么厉害角色。
想到这,卫哲就拽了拽身后一串的小鬼,横眉开始逼问这几个小鬼知道不知道哪里有厉害的恶鬼,答得出来他便给个诵经超度的机会。
几个小鬼经不住吓,哆哆嗦嗦半天,却也回答不出来。
正当卫哲失望时,一个无目鬼颤颤巍巍说道:“津、津市好像有个恶鬼……”
“听说十分厉害,寻常恶鬼都害怕绕路的一处宅子,那恶鬼每夜都去……”
“不仅如此,听说那恶鬼还有十九个老婆,个个都能吃到香火……”
卫哲一听,先是半信半疑:“果真?”
其他哆哆嗦嗦的小鬼也磕巴道:“果真……听津市的小鬼说那宅子寻常恶鬼进了都是有去无回。”
“那恶鬼夜夜都去,可见其厉害……”
卫哲越听眼睛越亮,他拽着手上的红绳,立马风风火火往山上寺庙收拾买票包袱。
这个点已经没了票,心急如焚的卫哲直接买了最早一班的站票,生怕再次时运不济,恶鬼被其他天师捉了去。
———
津市墓地。
慕白打了个大大的喷嚏。
他身旁的水鬼抬头,面瘫着脸问道:“怎么了?”
慕白摇了摇头,他嘀咕道:“没什么,忽然觉得脑袋凉飕飕的。”
水鬼面无表情:“都说那宅子风水不好。”
“水臭人也晦气。”
慕白:“……”
他举着手中的一幅画,装作没听到:“你看这个,通州都指挥使赵淮生,有没有印象?”
他们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去鬼市找一些古时的人物字画,盼望着能找到几百年前关于他们的零星消息。
水鬼抬头望着字画,看着字画上人的样貌,摇头:“没印象。”
慕白盘腿坐在一堆字画里,又找出另一张字画,举起来道:“那这个呢?济州提督尹生,有没有印象?”
水鬼又摇了摇头,瘫着脸:“没印象。”
他总觉得他上辈子是个杀猪的。
不识字还力气大。
小鬼这样的是当官的还差不多。
可他们搜寻了那么久的字画古籍,姓慕的少之又少,字白的也并不常见。
慕白放下字画,嘀咕道:“难不成真的是杀猪的……”
水鬼瞧见了某张陈旧字画露出了一角,他扯了出来,忽然举起字画和面前慕白对了对。
慕白也凑上前去,好奇道:“你瞧见了什么?”
水鬼有点迟疑和激动道:“这个好像有点像你。”
画像上的人眉眼处跟面前的小鬼有着点细微的相似,不仔细看瞧不出来。
慕白立即睁大眼睛,定睛一看字画,发现字画上的题字写的时候乾朝的下一代皇帝,画的人自然也是皇帝。
“……”
不识字的水鬼还在频频肯定点头,按捺不住催促他道:“真的好像有几分像……”
“身份又尊贵,你快瞧字画上的字,写的是什么?”
“这人是什么人?”
进京赶考的小鬼默默道:“是皇帝。”
水鬼:“……”
他默默地把画像放了下来,又去翻另一卷画像。
不仅死的时间对不上,他们两个鬼刚认得那会,一个赛一个落魄。
自然不可能是皇帝。
两个小鬼头碰头翻了大半夜,把搜刮来的字画都看了个遍,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消息。
小鬼瘫在墓地,好一会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,拍了拍脑袋,说自己忘记去压人了。
水鬼收拾着散落在地面的字画,面瘫着脸道:“少压一天,没事。”
慕白想了想,觉得也有道理,他爬起来,想同水鬼一同收拾字画,却没想到水鬼动作麻利得很,三两下就收好了字画。
完全没给他收拾的机会。
于是小鬼又躺了回去,心想明天再去也不迟。
浑然不知在另一处的别墅,风铃被人晃了好一阵。
晚上十点。
卧室窗边悬挂的风铃被人拨了又拨,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。
穿着睡衣的阎鹤稍稍拧眉,始终不见小鬼的影子。
寻常小鬼再贪玩,也总是在别墅附近晃荡。
他能感受到小鬼身上阴气离得不远,但如今却感觉不到小鬼身上的阴气。
只能证明小鬼今夜没来。
不知又跑到哪处了。
阎鹤慢慢收回手,走向了浅灰色的大床,坐在大床上又等了一会。
但依旧没见小鬼的踪影。
第二日清晨。
穿戴整齐的阎鹤驶车经过小区门口时,车窗边掠过路边一个背着包袱的年轻人。
年轻人大概是进不去小区,蹲在小区门口,一手拿着馒头,一边念不知道在叨叨什么。
黑色迈巴赫从年轻人身旁飞速掠过。
啃着馒头的卫哲动了动鼻子,他抬起头,纳闷地望着空荡荡的马路。
总觉得先前过去了什么东西,阴气颇深的样子。
可一张望,青天白日的,哪有什么恶鬼出没?
卫哲咽下馒头,惆怅地望着面前奢靡大气的小区大门。
他凌晨十二点赶到津市,赶往号称恶鬼都要避开的宅子,但结果连门都进不去。
他又在小区外头蹲守了一整夜,传说中拥有十九个老婆的恶鬼却始终没有踪影。
卫哲又仰天长叹时运不济。
但祖师爷说过,没有蹲不到的恶鬼,只有不勤恳的天师。
卫哲恶狠狠啃了两口馒头,搂着包袱继续蹲在门口。
晚上七点多。
夜幕降临,地平线吞噬了最后一缕光,马路上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。
慕白飘在半空中,他向来很小心,从来不大摇大摆在路边游荡,只往边角旮旯里钻。
有钱人请的天师走的都是正门,不屑于往犄角旮旯钻。
小鬼一如往常地从东南角的边角旮旯里钻时,一抬头就看见了抱着包袱趴在地面上准备钻洞的年轻人。
一人一鬼对视两秒。
抱着包袱准备钻进旮旯洞里的年轻人耳根子红了,他朝着面前的小鬼凶巴巴道:“看什么看——”
“再看把你抓了——”
慕白被吓得后退了两步。
趴在地上的年轻人从包袱里掏出两张符纸,吓唬一样恶狠狠道:“还不走?”
小鬼立马扭头狂奔。
结果没两秒,就被一根红绳捆了个结结实实,被强行拽了回来。
卫哲把面前的小鬼捆了起来,他趴在地上,瞧着面前的小鬼生得干净漂亮,惊慌失措地望着他,全然没有惨死模样。
他嘀咕道:“你这个小鬼还怪好看哩……”
卫哲刚想问一问面前的小鬼知不知道附近的恶鬼什么时候会来宅子,但几乎是瞬息间,他猛然想起了那群小鬼同他描述恶鬼模样的说辞。
——“那恶鬼同旁的鬼生得不同,白白净净的,听说十九个老婆都喜欢得不得了。”
下一秒,卫哲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定身的符纸,用力地摁在小鬼的脑袋上。
被一张符纸摁得脑袋嗡嗡响的小鬼:“……”
他还没来得及挣扎,就看到面前的人一股脑将兜里的符纸全都掏了出来,将那根细细的红绳贴满了。
风一动,无数张符纸簌簌晃动起来,哪怕是晃荡百年的恶鬼也得被禁锢其中。
卫哲兴奋爬起来:“果然就是你——”
“还装成小鬼的模样。”
扮猪吃老虎是吧。
他祖师爷说过,越是看起来无害柔弱的鬼越是不能掉以轻心。
旁的三流天师指不定就被骗了过去,他卫哲可不会掉以轻心,这次连压箱底的宝贝都用上了。
卫哲美滋滋地绕着恶鬼走了一圈,果不其然在面前的恶鬼身上察觉到了吸食的阳气。
他心情激昂无比,蹲在地上翻着包袱,把一只小小的傀儡布偶翻了出来。
卫家作为风水世家,世代囤积下来的东西可不少。
那只傀儡布偶便是其中之一,能将厉鬼封印在其中,让厉鬼有知觉有听觉甚至能动能爬。
但是半点法力也不能用。
卫哲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一摆了个阵,掐了个决,凝神屏气地将面前的恶鬼给封印在进傀儡布偶。
站在原地僵硬不能动的慕白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,再睁眼时便发现四肢僵硬,好像被什么束缚了一样。
卫哲美滋滋地将傀儡布偶挂上个钥匙扣,又将圆圆的钥匙扣圈在食指。
他还等着将面前的傀儡布偶拿去风水界邀功,告知风水界自己生擒了一个众鬼惧怕的恶鬼。
顺带再好心地通知一下夜夜被恶鬼吸食阳气的宅子主人。
这片住宅寸土寸金,住在里头的人身份非富即贵,绝对是大有影响力的权贵。
权贵得知了自己生擒了夜夜吸食自己阳气的恶鬼,被他解救,指不定要如何款待他,为他在圈子里宣传。
卫哲乐得快要掩不住笑,食指下的傀儡布偶也一晃一晃的摇晃。
慕白控制不住自己在半空中左右摇摆,只觉得一阵头昏眼花,脑袋晃了好一阵才堪堪停下。
被封印在傀儡布偶里的小鬼欲哭无泪,心想他娘说得对。
偷偷摸摸钻洞跑出去玩闹不去读书总有一天会吃大亏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