牛摇头晃脑地吃着草,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赶蝇子,放牛的爷爷热心的接话:“那不能,这井深着呢,跳不得,你要洗脸啊,旁边有桶,打水上来洗。”
锄地的奶奶停下来跟着看热闹:“这是闵大嫂家的外孙吧,城里来的娃,没见过我们这里的井吧,打水会吧?”
一口一个城里来的,城里来的又不是废物,沈夕恒把盆往地上一搁,拎起边上的桶往井里丢:“打水有什么难的,不就扔下去提下来。”
嗯?扔是扔下去了,桶怎么浮在水上,任他怎么晃绳子桶都不沉下去。
程祈站在旁边看着,沈夕恒小声嘀咕:“白长这么大的一双眼睛,没看到我打不上水吗?也不知道帮忙,是等我开口求你么。”
小聋子像是听到他的诉求,抓着他的手将绳子拉上来,然后把桶反过来利落地扔进井里,反着的桶落水的瞬间带着三分之一的水翻过来,再左右晃荡绳子,有一定重量的水桶很快装满。
沈夕恒看着他左手换右手轻轻巧巧提上来一桶水,沾着溅在井沿边的水写字:【可以用了,你要在这里洗还是提回去?】
【我在这里洗澡?牛都觉得我有病。】
【刷牙,洗脸。】
沈夕恒看着盆里的牙刷毛巾,被噎的无话反驳,舀水蹲到一旁刷牙。
洗漱完程祈又打上来一桶水,【这桶提回去。】
一旁看热闹的爷爷抽着自制的旱烟,吐着烟圈跟隔壁田的奶奶闲聊,那说话的嗓门生怕沈夕恒听不见似的:“城里娃就是白净,细胳膊细腿的,听说城里都喝牛奶,也不知道喝牛奶的有没有吃稀饭的力气大。”
奶奶:“那肯定没有,程家小子力气大,提桶水跟闹着玩似的,城里娃未必提得起。”
这些个老爷爷老奶奶,陈年顽固,喝个牛奶还分城里村里吗?前天早上才在村头小卖部买过牛奶,可能他们那辈不怎么喝牛奶。
沈夕恒听得深吸口气三两下解开绳子提起桶往回走,指指地上的盆,程祈会意,拿着盆跟在他身后。
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他刚好像看到程祈在笑。
“笑什么笑,不就是提桶水吗?又不重,就是有点勒手。”
穿过菜园得上两个田埂,前面倒也没觉得吃力,这桶是越提越重,水还随着他走动的步子往外溅,溅得裤子鞋子全湿了。
好在是拖鞋,湿也就湿了,地面全是杂草沙土,沈夕恒不敢停下歇气,怕桶底沾脏,第一个埂顺利提上去,到第二个田埂沈夕恒觉得手掌磨得生痛,在上田埂时顺便换手,抬手看掌心的刹那一个分神一脚踩空连人带桶滚下田埂。
走在后边的程祈接住他,他惊呼:“我的水!”
红色的塑料桶落在田埂下摔破好大一条口,水流进菜园,沈夕恒还靠在程祈怀里,见状也只能无奈:“算了,就当给菜浇水了,再找个桶重新提吧。”
反正隔着几块田,爷爷和奶奶也没注意这边,面子暂时是保住了。
程祈护着他的腰扶他站稳,他真的很特别,原以为他会恼羞成怒,会发火,会骂天骂地骂桶,他只是平静的接受,当作给菜地浇水,程祈盯着他头顶的一撮呆毛忍住帮他按下去冲动,捡起破的桶跨上田埂。
家里翻半天,只找出一只小小的桶,一桶水可能装不满一个洗脸盆,沈夕恒耸肩:“按我洗澡的用水量算,可能得提个二十桶,先不管了,饿了,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。”
程祈在本子上写:【我家有桶,我拿给你。】
沈夕恒比划着:“不用。”
【抽水机我送到镇上去修。】
沈夕恒接过他的本子,在下面写:【我跟你一块去。】
两个人的字排成上下两行,这么一对比自己的字真如刘蕴秀所说,像鸡爪子抓出来的似的,刘蕴秀肯定很喜欢程祈的字,骨力深蕴,铁画银钩,跟沈朝昀的字有得拼,要知道沈朝昀可是得书法名家指导,拿过市、省级书法大赛一等奖的。
【三轮车,你要去吗?】
小聋子还记仇呢,上次嫌弃三轮车的事他还记着。
【三轮车多好,视野宽阔,空气新鲜,我就喜欢坐三轮车。】
沈夕恒换了套衣服在门口等,好无聊啊,打游戏没伴,这个点他认识的几个开黑的朋友都没起床,蒋巍然这两天不知道忙什么,游戏不上线微信信息偶尔回一条。
实在太无聊了,沈夕恒捡起木棍在地上画圈圈,等了十来分钟,这十来分钟沈夕恒觉得可能过了一个小时,程祈骑着那辆他修过的横大杠自行车过来了。
沈夕恒比划:“三轮车呢?”
程祈下车,写:【我爸骑出去了,只有这辆。】
行吧,好歹还有俩轮子。
沈夕恒跳上车后座,跳之前没跟程祈打招呼,程祈一个没防备车头乱摆,吓得沈夕恒抱住他的腰大喊:“你行不行啊?不行我载你!”
祈哥没什么不行的,几秒调整好车头载着沈夕恒转了一圈。
“行,知道了,祈哥车技最好。”沈夕恒自顾自的嘀咕。
问题来了,抽水机要怎么拿,沈夕恒是想抱在怀里,可那机子太脏了,铁锈,霉斑,他可不敢抱。
程祈看透他的想法,单腿撑车,单手拎起机子,另一只手握着龙头,踩下踏板就准备出发。
沈夕恒见状,拍拍他后背:“给我吧,我提着,哪能让你又提东西又骑车的。”
抽水机还挺沉,出村子有条大陡坡,程祈抓着沈夕恒的手示意他抓自己衣服,沈夕恒略带嫌弃:“就这点坡度,怕什么,你骑你的,我会坐稳。”
下一秒,车从陡坡往下冲,沈夕恒猛得往前一撞,十分顺手的抱住程祈的腰,整个人几乎靠他身上,大喊:“你慢点啊,开飞机啊!”
显然,回应他的只有耳畔擦过的风声。
卖发电机的老板检查一番后说修好得要两天时间,先放店里,修好给沈夕恒打电话。
留好电话出门,程祈推着车,沈夕恒跟在后面,环顾四周,小镇上餐厅不多,这个时间早餐收摊,午餐店才开门,十一点不到, 不早不晚的。
早早把人叫出来修抽水机,也不知道他早上吃了没,沈夕恒三两步蹿到程祈前面,倒退着走路,比划着:“我饿了,找地方吃东西吧。”
程祈微微颔首。
沈夕恒掏出手机备忘录打字:“【这里有肯德基吗?麦当劳也行,对了,你吃过吗?】
肯德基啊,八岁之前吃过,吃过很多次,八岁过后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出现过肯德基麦当劳又或是必胜客。
程祈的沉默落在沈夕恒眼里变成落寞,他肯定没吃过,沈夕恒赶紧解释:【我不那个意思,我意思是这里有没有肯德基。】
程祈掏出手机打字:【镇上没有,市区才有,我没去过市区。】
【那这里有什么吃的,我请你吃饭。】
程祈摇头。
沈夕恒揉着肚子,夸张地憋嘴,比划着:“我快饿死了,那你看着我吃,这总可以吧?”
程祈带着他找到一家在镇上还算高档的餐厅,服务员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:“欢迎光临,随便坐,想吃点什么?”
沈夕恒点单,边点边嘀咕:“红烧肉来一个,鱼也得要,鱼来个红烧的吧,还有鸡,柠檬烤鸡,青菜也要,青菜随便吧。”
点完几个继续翻菜牌,对面程祈的手伸过来压住菜牌,示意他看信息,【点太多你吃不完。】
沈夕恒自语:“好吧,就这些,服务员,点单,麻烦上菜快点。”
菜上得很快,程祈说他要回家吃,坐在对面喝着茶,沈夕恒没劝他吃,自顾自的吃。
刚吃两口,他皱眉推开碗,打字给程祈:【太难吃了,这还是红烧肉吗?红烧肉不应该是甜的吗?这怎么还是辣的,叫人怎么吃,不吃了,程祈,你帮忙吃掉吧,不吃也是要扔掉。】
【你可以打包。】
服务员盯着这边,沈夕恒觉得浑身不自在,他不怕别人盯,他在乎的是服务员看的是程祈,沈夕恒不喜欢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程祈,譬如他们会想:这人怎么一直不说话,该不会是个哑巴吧?
沈夕恒不再说话,低头发信息:【我从不打包,打包也只不过多了一道扔掉前的装盒程序,你看这店生意这么差,万一老板把我吃过的拿去二次售卖对下一任顾客是不是不公平,所以,你吃了吧。】
【我不饿。】
沈夕恒冲他露出一抹坏笑:【给你十秒考虑,不吃的话我喂你吃,你不希望我挤到你的椅子上一口一口喂你吃吧?】
程祈拿起筷子,接过他吃过的饭夹起肉送进口中,并不难吃,也不辣。
【还有鱼,鱼简直没法下口,腥味太重,我吃不下,鸡也是,肉太柴,我不吃。】
程祈:【一起吃吧,为了哄着我吃你费心了。】
沈夕恒对他作了个闭嘴的手势,叫服务员再多加两碗饭。
吃饱出门,沈夕恒见到烤肠买烤肠,买两根,咬一口剩下的全塞给程祈:【不好吃,你吃了吧,你不吃的话扔垃圾桶,你知道不能浪费粮食吧?】
路过炸鸡店又去买一盒炸鸡,吃一口塞给程祈,命令程祈吃完。
在他第N次想买小吃时程祈单臂将他抱上自行车后座,【别再买了,真吃不下了。】
“行吧,那回家?”
程祈点头。
返程时走另一条路,依旧是程祈载沈夕恒,今天温度不算太高,程祈穿着两件,里面一件白色背心,外边蓝色纯色衬衫,衣服旧,但干净,还带着股洗衣粉的香气。
沈夕恒是不热,也不知道是程祈怕热还是蹬车费力,他后背的汗透过两层衣料渗出来,润湿后背心处一大片范围。
“你要不要脱一件衣服?算了,说了你也听不见,我帮你把衣服掀起来吹吹风。”
他好心的把程祈的衣服往上掀,风灌进去将衣服吹成一个小小的鼓包。
车子从一排槐树下穿过,沈夕恒抬手抓住一把槐花,“好香啊。”
他想跟程祈分享,用手指在程祈后背写字:【听说这花能吃,你吃过吗?】
程祈专心骑着车,前面几个字没去会意,回头,满眼问号。
沈夕恒把刚刚的槐花放进程祈衬衫口袋,撩起他的衬衫咬在嘴里,再把他的背心往上一提,直接在他后背皮肤上写刚才的字。
沈夕恒写完还做了个类似用黑板擦擦黑板的动作,以掌手抚过程祈的整个后背,几乎是立刻,程祈脖子的绯红往耳朵蔓延,汗流的更欢了。
“哇喔,原来‘汗如雨下’真的不是夸张的手法。”
程祈一分心龙头没把稳,自行车歪歪扭扭往前行,沈夕恒手还在他衣服底下,本能地环住程祈腰:“小聋子你搞什么,能行不?不行让我来。”
前面的人稳住心神捏了下他手臂,意思是:“我可以。”
路边一棵榕树下开着一间小卖部,沈夕恒拉程祈衣服,在他后背写写划划:【停车,我渴了,要去买水。】
程祈应该渴了,吃那么多重油重盐的东西,忘记给他买饮料了。
小卖部总共没几种水,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冰红茶,瓶子褪色到看不清原本包装纸的橙汁,看得清牌子和生产日期的只有门口放着的矿泉水和可乐,沈夕恒拿了两瓶可乐,比划着问程祈:“可乐行吗?”
程祈摇头,意思是不喝。
沈夕恒没看明白,“那就矿泉水,我拿可乐。”
他撞了撞程祈,打字:【你请我吧,给你一个请我喝水的机会。】
这样程祈不会有心理负担,吃了他的东西还了他水,两清。
程祈在他没说话时已经将钱掏出来了,沈夕恒跟这里的人不一样,他是真的把程祈当普通人当正常人。
自从搬来栖霞镇程祈受过很多人的照顾,他们都会说:“这孩子太可怜了,能帮衬着点。”
只有沈夕恒不一样,他没有觉得他可怜,平等的对待他。
两人倚在榕树下喝水,程祈拧开矿泉水仰头往嘴里灌,喝太猛水顺着他漂亮的下颌线流进脖子,沈夕恒小声:“喝个水用不用这么帅,没天理啊,果然,上帝是公平的,你虽然不会说话也听不见,但脸好看。”
程祈猛的呛住,头往旁边一歪,剧烈咳嗽。
“喝慢点。”沈夕恒上前欲帮他拍后背,被他抬手挡开,扶着树杆继续咳嗽。
沈夕恒打开可乐喝了两口,皱眉:“这什么可乐?怎么这么怪?”
可能是被太阳晒过,温的,没气,像喝放了好几天的糖水,黏,腻。
他拧起瓶盖往店边上的垃圾筐扔,程祈接住,沈夕恒抬眸:“怕浪费?这个不好喝,我还是去买矿泉水吧。”
程祈接过可乐,拧开盖对着瓶口喝了一口,点点头,意思是能喝。
沈夕恒惊呆了:【这瓶没气,不能喝,你要我再买一瓶给你,不过不在这家买,他家冰柜完全不冻。】
程祈比划:“不用,这个就行。”
“那我喝你的水吧。”
他没想那么多,程祈是个节俭的人,从他的穿着不难看出,沈夕恒不想让他觉得他这个城里人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,接过程祈的水直接喝了小半瓶。
喝完才反应过好像有哪里不对劲,以前跟蒋巍然一块打球,他喝过的水蒋巍然抢过去喝他都会追着蒋巍然打,更别说喝蒋巍然喝过的水。
怎么倒了程祈这儿变得这么理所当然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