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有话说:还是解释一下: 林城和重森殿下绝对是敬仰,没有其他的感情。
京城,灯火最盛处。
夜色迷离,京城却灯火通明,一派祥和的气息融入晚风里,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,可这缕微不足道的风,也难吹进阴冷的宫墙,在附近打了个旋儿,便徒劳散去。
重戮坐在勤政殿的龙椅上,屏退了闲杂人等,偌大的殿中只剩他一人,不知过了多久,他才下手中的毛笔,脸色有些难看。
无人的大殿过于寂寥,没有半点人气,只能听见外面规整的巡逻声。
重戮忽而晃了个神。
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,也曾与其他皇子挨个排好,站在勤政殿挨父皇的训,那个时候的皇宫,也像这般冷清吗……
这个想法只在他心里一闪而过,甚至没来得及掀起他内心的一丝波澜。
眼前的奏折堆积的像个小山,重戮已经数月没有回过寝宫了,大殿后方有个宽敞又奢华的床,是他特地要求的。
对于他来说寝宫和勤政殿其实都一样,好在身边有周喜帮衬着。
窗外吹来阵阵凉风,重戮有些疲惫的扶住额角,批改完今日的奏折,他准备先去休息。
毕竟明日还要上朝。
“陛下,莫城来信。” 周喜的声音传来。
重戮精神一振,倦意散去了些,“进来。”
周喜快步走进来,将信件呈上,重戮这次没顾上让他读,自己匆匆拆开信封来看。
字数不多,但句句都让他沉郁的心明朗起来,重戮露出个久违的笑意,大手一挥,“赏!”
周喜也淡笑起来,恭敬的告退,下去准备赏赐的事宜。
重戮将信纸放在案上,想起了苟延残喘的林家,冷笑一声,张氏如今有名无实,张大人作为国丈,先前有多嚣张,现在就有多窝囊,虽说比林家好了点,但已隐隐衰落之迹,这最得圣宠的两家一倒,原本对此趋之若鹜的家族都撇了干系。
不过一夕之间,人走茶凉。
弃子无用之迹,便是斩草除根之时。
没有人比重戮更明白这个道理,他手指摩挲着龙椅,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。
权贵之间的趋炎附势,总是残忍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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狱内刑房。
昏暗潮湿的牢狱中死气沉沉。
林城满身污秽,缩在角落里,街头的乞丐都比他像样些,蓬头垢面之下露出一双赤红微凸的眼睛,看起来神志有些不清。
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,林城仓惶的抬头,却发现没有狱卒的踪迹,左右的犯人都被带走了。
这人是冲他来的。
林城尽可能的往后贴,背脊紧贴着冰冷污秽的墙壁,他死死盯着门口,咬紧牙关。
来人身量不高,身形有些瘦弱,他背着光,林城看不清他的长相,只能警惕的绷紧身体。
“林将军。” 淡漠的嗓音响起。
林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,整个人激动的站了起来,“是你?!”
来人缓步上前,昏暗的牢房为他挡去了光,露出一张苍白清秀的脸。
林城一愣,随即露出狂喜的表情,伸出脏污的手想要去拉住他,“是你,周公公…… 是不是圣上,是不是圣上想明白了?我有救了…… 我有救了对吗!”
周喜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,向来无悲无喜的脸上露出个嘲讽的笑容,“林大人这是没睡醒呢?”
狱内一静,烧着烙铁的火盆散发着炽热的温度,发出一点点动静。
周喜挥了挥手,将灰尘赶远了些。
林城僵在原地,心凉了半截,不过数月而已,他已经瘦成了皮包骨,即使握着拳头,也像个枯木枝条,一折即断。
“周公公这是何意。” 他哑声问。
周喜凑近了些,欣赏了一番他狼狈的样子,这才咧开个笑容,有些残忍的在他耳边轻声道:“林副将,当初不是你撺掇子骁哥哥推我下湖的吗。”
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,一下子在林城心中炸开,他像是见鬼似的猛的往后退了一大步,瘦脱相的脸上惊恐的样子,比鬼还吓人。
“不可能…… 不可能!你离我远点!” 林城眼神倏地变了,摇摇晃晃的退后。
这不可能,怎么会这样!
可周喜并不打算放过他,他语气平平,像是再说一见寻常小事,“林副将不记得我了吗,那…… 你可还记得重森殿下?”
“你可还记得重森殿下对你的提拔关照,可还记得你妻儿如何还能好好活着!”
林城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,崩溃的抱住头,跪在地上大喊,“够了——够了!别说了……”
“你可还记得重森殿下到最后——都让你赶紧撤退!他想让你活着!”
“那封信压更不是求救信,林城,他想让你走。”
“因为你是他最信任的副将。” 周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。
林城叫喊声骤然一停,表情有些呆愣。
他仿佛脱力似的腿一软,重重跪在了地上。
“不可能,你骗我,你一定在骗我!” 林城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变得狠厉,眼眸最深处却脆弱的颤抖,像是有什么摇摇欲坠。
“他原本就有旧伤,你知不知道,就算你不来这一出,他也准备将大任交予你!”
“那你依旧可以是万人敬仰的林将军!”
周喜声音发颤,他抓住林城的头发,瘦弱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,将他狠狠砸在了一旁的墙上。
林城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,愣了半晌才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来,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,只余下粗重的呼吸声。
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滴落,林城慢半拍的抬手,摸到了一手湿润,他突然笑了,表情痛苦又扭曲,涎水沿着下巴滴落,可他停不下来,最后化作了痛苦的哀嚎,他伏在地上哭叫着,像极了疯子。
周喜静静的看着,胸腔中怒意散去,他淡淡喊了一声,“林将军。”
“…… 别叫这个,别叫我这个!” 林城手指死死抠住脸,挠出了道道血痕,他眼睛赤红,哪里还有半分将军的傲骨,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,将脸埋得更深,低声道:“我不配。”
周喜紧绷的神色一怔,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。
他林城争了大半辈子,不惜背叛真正赏识自己的将军,和重戮一同谋反,最后却作茧自缚,落得如今这番下场。
权力纷争离他远去之际,林城突然觉得很空虚,他有点想念…… 边疆寒霜的味道了。
可他早就不配当将军了。
林城眼神浑浊,恍惚看见了那战火纷飞的一幕幕。
五王之乱末。
皇宫的墙上被溅上鲜红。
林城脸上全是血,带着自己的人正杀到宫门口,准备与重戮的人汇合,心腹前来送信,他知道这是重森殿下的求救信,林城手指轻颤了一下,没有拆开,而是塞进了怀里。
他已经没有退路了,若是重戮登基,他林家必然振兴。
重森殿下,对不住了。
他感激重森的赏识重用,但林家等不起了。
所以他没有去支援,而是按照计划进行,结果是他们如愿以偿的赢了。
林城狂喜之下多喝了几杯,回府后才想起了烧毁信件。
他将信件缓缓放入火盆中,不知为何心中的喜悦突然被冲淡了,似有千金之重压在背脊上,令他抬不起头。
就好像,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永远离他而去了。
“信里…… 信里写了什么?” 林城捂住脸,整个人都在发抖。
周喜没说话,扔给他一个木盒。
“当初送信的是你那好侄儿的人,送到你手上的也并非重森殿下的手信。”
不过也没什么区别,左右林城都不会看的。
重戮截取信件后便命那送信之人将信烧毁,还好青丘玦的人趁乱杀人夺信,这才将这封早已泛黄的纸页保存下来。
林城将手在身上胡乱蹭了蹭,却越蹭越脏,他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张纸。
信中只有寥寥几语,是命林城带兵撤退,保全自己,却只字不提自己的安危,但林城知道,那时他已经陷入了险境。
似乎是怕林城愧疚,重森特地补上了一句,这并非临阵脱逃,林副将,以后诸位将士,就拜托你了。
这句的笔锋匆匆,像是慌忙加上的。
懊悔,惭愧汹涌而来,他口中发出嘶哑而无意义的音节。
像是埋葬多年坛子被摔破,里头冒出时隔多年的酸涩悔意,熏得人眼泪直流。
林城心中一乱,手中的信纸没有拿稳,就这样落入了火盆中,瞬间被火舌吞噬,他伸手去抓,却于事无补。
烧的发红的铁片碰到皮肤,瞬间发出 “滋” 的一声,可林城没吭声,咬着牙盯着那火盆。
一滴晶莹的东西落入火盆,转瞬即逝,像是那被瞬间吞噬的信纸一般,脆弱不堪。
可是林城退无可退,他这么多年一直不敢去想,若是当初他在,那重森便不会败。
若是殿下还在…… 他就不会如此狼狈了。
可殿下不愿他冒险,不想将他与其他将士牵扯进夺位纷争,他却负了殿下的信任,将这份真心随意践踏。
“林城,你可知何为将才?”
“属下愚钝。”
“是本将愿你成才,林城,你可愿做我的副将?”
男人的话语间带着调侃,却又不失认真。
寒风凛冽入边塞,银霜覆着营帐,耳边短促有力的操练声余韵仍在,林城晃了片刻神,他看见自己敬仰的将军过回头,那是一张硬朗俊逸的脸,正笑着对自己说,“林副将,愣神可是大忌。”
林城激动的脸都红了,半晌才紧张的握拳,梗着脖子朗声道:“属下定不负将军厚望!”
那日营地里喝起了小酒,林城在篝火中涨红了脸,举着酒在众人的起哄声里朝天吼,“老子要打一辈子仗,将军在哪我就在哪!”
可他失言了。
人是会变的,林城终究沦陷在京城的醉纸金迷里,奢华无度将他淹没,引以为傲的才能也成了夺权的利器,只是他的 “刀尖” 对准了重森。
对准了那个告诉他,“我愿你成才” 的人。
林城失声痛哭,像是终于服了输。
这些年他身居高位,手段狠辣,一副没有心肝的样子,与从前判若两人,林城以为自己早就忘了曾经是什么样了。
没想到如今锒铛入狱,混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后才终于明白。
他只是不敢想罢了,因为他从看见信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错了。
林城跪在地上,看起来痛苦极了。
“林城,你后悔了。” 周喜似叹息般的说,眼神中却没有怜悯。
他今日来,便是想要弄清楚当年究竟是什么,让林城突然反水的,亦或者…… 根本就是蓄谋已久?
“你若执意不说,必死无疑,说了…… 我倒能给你一线生机。”
周喜蹲下,与他平视道。
两人沉默良久,就在周喜以为今天问不出什么,冷笑一声准备离开之际。
一道难听嘶哑的声音传来,饱含着无力与沧桑,似乎用尽了他所有力气。
“重戮…… 乃我之子,林家嫡长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