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陵瑜端着碗筷离开柴房,走时还帮玄一将门带上了,他不疾不徐的端着碗筷走向厨房,透过窗扉看见里头用膳的二人,想来也是觉得一来一回太远了,便直接在厨房吃上了。
孟毅见他来了,反应很大的把碗抱到怀里,显然怒气未消,都不拿正眼瞧他了。
谢陵瑜放好碗筷,心下叹息,腆着脸过去拍拍他,好笑的说,“真闹上脾气了?”
孟毅不理他,谢陵瑜再接再厉,“就一碗面,真不理我了啊?”
孟毅看看他,又看看手里的饭,最后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让给他一块红烧肉,勉强道,“就一块,多的不给啊。”
谢陵瑜嗤笑,用扇子敲他脑袋,孟毅瞪眼看他,孙黔头也不抬,面无表情的咀嚼食物,显然也是对这样的情景司空见惯了。
“这几日好生歇息,过些天可没这好日子了。” 谢陵瑜没在打扰他们用膳,撂下这句噩耗转身就走,无视孟毅在身后大呼小叫。
孙黔抬眼警告的看了一眼孟毅,他一顿,这才消停了,扒了两口饭,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,见四周没人这才犹豫着问:“这镇里是不是有古怪啊,我们有麻烦了?”
筷子不小心敲在碗上,发出清脆的 “咔哒” 一声,孙黔有些惊讶于孟毅这榆木脑袋也有开窍的一天,不过想来也是,到底是位能说会道的主,孟毅从来都不傻,只是有时候缺根筋罢了。
他并未多言,只是将红烧肉往孟毅那推去,凝眉看着他衣裳上的油渍,递了块手帕过去,“别多想。”
孟毅不好意思的接过,眼睛悄悄观察着孙黔,觉得有些愧疚。
其实一开始还挺抗拒这么个古板的家伙,后来发觉到孙黔的实力,不由得出了几分钦佩之情,他乐道:“也是,有你们在也不用我费心了,我们孙小将军可是夜闯吞云岭第一人!”
孙黔瞧见他丰富的表情,眼中的笑意却淡了下来,他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,不由自主的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虎口处,那里有一个狰狞的牙印,如今已经化作了白色的疤痕。
夜闯吞云岭是他的美誉,却不应该是他的。
当年父亲被困北疆,驻守的将士没有兵符不敢出兵,孙黔别无他法,只得请旨,只身一人带着圣旨策马赶路,途径吞云岭,这是出了名的食人谷,但他早已没了退路。
孙家傲骨不催,可败不可退,正如他深知此去凶多吉少,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孤身涉险。他将兵符交给了一位副将,副将绕过吞云岭走,但他的父亲已经等不起了,副将将兵符带到之际,孙将军应该早就殉国了,他们能保百姓平安,却只能以命相搏。
所以他只能赌。
孙黔带着一腔孤勇,面无表情的前进,恍惚间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,这声音越来越清晰,令他猛的勒马回头。
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一幕。
夜色中一人提着灯,策着匹高头白马,腰侧别着一把弯刀,背后背着弯弓箭囊,里头还装着两把剑。
这人生的艳丽无双,俊郎非凡,凤眸天生一副睥睨众生的嚣张样子,他骑着白马奔来,眼中一片清明,还带着星星点点笑意,老远的从箭囊中抽出把剑扔给他,朗声道,“什么都不带就夜闯吞云岭,你活腻歪了?”
孙黔当时整个人愣在那里,被剑砸中了脸,一片酸痛,眼眶忍不住红了一下,他嗫嚅着说不出话。
黑袍金纹的衣袖在他眼前一晃,递给他一盏灯,这人悠哉悠哉的从他前面过去,慵懒狂妄的声音被风揉碎了些,显得有些温和。
“走了,带你找你爹去。”
孙黔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,也没有问过他为什么陪自己走了这趟不归路。
吞云岭中险象环生,他们一路上受了不少伤,几乎九死一生,被猛兽突袭,被吞云岭中奇怪的部落追杀,被暗处的机关所伤。
在孙黔几度心灰意冷,想要放弃时,青丘玦却总能带他化险为夷。
他那会儿身上的伤不比孙黔轻,但孙黔没见他乱过,一双凤眸在月光下凌厉的像静候时机的猎人,临危不乱,置死地而后生。
那一刻孙黔屏住呼吸,似乎明白了为何族中小辈每每提到他时,眼中都会流露出敬仰与向往,他此前不屑这人做派,还整日找人约架。
孙黔摩挲着虎口处的疤痕,突兀的笑了一下,可若不是钦佩青丘玦,以他的性格又怎么会主动去找别人麻烦?
夜闯吞云岭的不是孙小将军,而是京城第一公子,风华绝代,提剑亦可破玄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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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陵瑜打着哈欠推开门,一眼就瞧见了倚在窗边的青丘玦,他懒散的靠着窗扉,用糕点的碎渣喂着一只小麻雀。
谢陵瑜瞧着还挺新奇,刚上前一步就惊走了那只怯生生的小麻雀,但他看的分明,这玩意走的时候还不忘叼走一口糕点碎。
青丘玦 “啧” 了一声,回头责怪他,“你讨人嫌弃也就罢了,怎么鸟都不愿意搭理你?”
谢陵瑜:“……”
谢陵瑜一时语塞,没办法反驳,小黑蛇记仇不爱搭理他,这鸟也确确实实是他吓跑的,也许他天生跟在些小东西无缘。
没打算跟他瞎扯掰,谢陵瑜走过去把糕点吹飞,怕夜里有老鼠闻见甜味进来,他毫不留情的把窗户合上,在青丘玦谴责的眼神中拖着他的木椅把人拖到桌边。
也许是被他粗鲁的举动震到了,青丘玦居然没动,沉默了半晌才开口,“想问什么?”
谢陵瑜弯了眉眼,就等着这句话呢,他凑过去问:“那群郎中里是不是也有他们的人?”
“他们” 指的自然是隐瞒疫情的知府,青丘玦点头,修长的手指比了个三,“有三成是他们的人,不过都不起眼,也没有什么动作,应该只是眼线。”
谢陵瑜若有所思的点头,心里琢磨着有几成是 “戮” 的人,他觑了眼青丘玦的脸色,状似无意的试探道,“明日我们去镇西?”
青丘玦抬眼深深看他,勾起个笑来,给他喂了粒定心丸,“去,当然去…… 等人来请我们去。”
谢陵瑜了然,看来此人在郎中里头地位不低,他心中一松,不在纠结这些,至于南凌知府瞒报的事,还是要等他们有确切的进展才能写信送往京城,否则届时就算重戮信了,他们身边也会被安插眼线,若是在不巧将林城留下,那可就麻烦了。
夜色渐深,数道黑影窜过,掠过枝叶时留下一阵风声,树叶轻晃两下。
谢陵瑜没想到,今夜的太平并没有持续多久,习武之人耳聪目明,睡眠也比寻常人浅的多。
谢陵瑜和青丘玦已经睡下多时了,突闻隔壁传来一声响动,似乎有东西被碰到了地上,他们同时坐起身来,青丘玦似乎就等着这一声,立刻下床,身形若猎豹般敏捷,速度快的几乎能看到残影,谢陵瑜紧跟其后,心下一沉。
隔壁住的是孟毅,看来这些人是有备而来的,直奔他的卧房去,他们赶到时孙黔也听到动静过来了,他们踹开门,打眼一看约摸有五六个人,皆是蒙面黑衣,孟毅被人绑住,正在拼命的挣扎。
几人同时动了,青丘玦一手卡住蒙面人的脖子,另一只手拎着孟毅往回扔,抬脚踹飞了扑过来的蒙面人。
孙黔将孟毅接住,转身护住谢陵瑜,此刻谢陵瑜气涌心头,给孟毅解绑后还有个不长眼的窜过来,孙黔刚用手肘顶开一个,青丘玦一脚踩在其中一个的头上,见状只好先踹开那人的头颅,身影一晃就挡到谢陵瑜身前。
青丘玦抬脚欲踹,只见身后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,挺粗暴的扯住蒙面人的头发,将他的头用力砸向地面。
“砰——砰——” 连着砸了两下,鲜血自那人头上流下,糊了一脸血,谢陵瑜冷着脸听他惨叫,还是孟毅缓过神来拽住谢陵瑜,呐呐道:“算了算了,云楼…… 他说不定没洗头呢。”
谢陵瑜本来还打算再来两下,一听这话气笑了,毫不留情的松开手,那脑袋软趴趴的倒下去,惨叫声也停了,蒙面人昏死过去。
孟毅赶紧抽出手帕递过去,谢陵瑜擦擦手,目光掠过相安无事的孟毅,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,他刚侧目就对上了青丘玦戏谑的眼神,谢陵瑜顿了顿,又看了看孙黔,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艰难的读出了复杂二字。
擦手的动作缓慢起来,青丘玦看见谢陵瑜的耳朵一点点红透了,勾了勾唇。
谢陵瑜有些尴尬,便赶紧问孟毅:“怎么回事?”
“别提了…… 我睡的正香呢,一群人突然窜出来把我给绑了,上来就捂住我嘴,我发不出声只好瞎扑腾,刚将那椅子弄倒了,你们就踹门进来了。” 孟毅说起来还挺气,你说说这不是缺德吗,再说了如今大难临头了绑他做什么,他又不是灵丹妙药。
谢陵瑜安慰的拍拍他,心下多少有了数。
这时,青丘玦目光一动,退到谢陵瑜身后不起眼的地方,孙黔上前一步挡住他们,神色微冷,低声道:“来了。”
慌乱的脚步声传来,谢陵瑜却不慌不忙的拉开椅子坐下,拍了拍身边的位置,孟毅会意,顺从的坐下。
刘县令身着中衣,鞋子都没有穿好就匆匆赶来,身后跟着不少侍卫,他抖着瘦骨嶙峋的身体跪下,“公子恕罪!”
谢陵瑜淡淡的看着他,接过孟毅递给他的茶慢悠悠的抿了一口,目光带着冷意。
“刘县令,事到如今就没必要来这一套了。” 淡漠的声音让气氛陡然紧绷,刘县令颤抖的身躯也渐渐停了下来,他慢慢抬起头,看见了眼前的白袍。
头顶传来一声轻笑,令刘县令脸色惨白。
“自欺欺人有意思吗,刘县令?”